少年快報

◎林達陽

 

  在外求學、因而必須往來南北東西的這幾年,時間於我有了更真實的意義。不同的車次車種,不同的時刻與速度,定義愈發模糊的「去程」與「回程」,興奮與疲倦等等情緒像是快車進站時的氣流,一次次於幽微之處擦傷我。往往是這樣,在不意之處喊疼受傷,在意料之中結痂、留疤,然後意在言外地默默長大。

  回花蓮——或說是去花蓮的一個早上,天氣很好,鋒面不知道是還沒有來還是已經過去了。在月台上候車時,不意瞄到便利店架上賣著的漫畫週刊。《寶島少年》竟然還在,《少年快報》則在左上角小小加了一個新字,變成了《新少年快報》。書一樣被緊緊裹覆在用指甲使力一摳就可弄破的透明薄膜裡,彷彿保護著某個伸手可及、但我們還不能輕易拆穿的神祕世界。那樣一個粗糙而激情地連載著的世界,永遠不一次把話說完,永遠不會把話說死的世界。

  那時我們不講如果還有明天——他媽的當然有明天啊你念書念傻了嗎,當然還有明天。下禮拜三就是明天。又會有某個同學會買來新一期的《寶島少年》在班上傳閱,混合著鬥牛後的汗味、教室外陽光曝曬的氣氛、老師講課的聲音、現在已經回想不起來的稀奇古怪的白日夢等等,一起藏在抽屜裡偷偷閱讀。上課之後總會下課,這週三過完下週三很快就來,日日野晴矢會碰到新的對手,一個定位簡單、或正或反的大塊頭老右派或定義模糊的小左派,或只是一個還拿不定主意、還不知道左右何謂的痞子,然後一視同仁地從背後抽出平底鍋狠狠揍他們一頓。

 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在月台上看到它們時那一剎那的心情,「原來啊這仍然是有夢的年代」,大約近似是這樣的意思吧。大約是這樣,不過當然我已經長大了,夢想如今於我如浮雲,本來我以為是浮雲的名利和社會現實卻不時變成暴雨落在我身上。此刻月台上仍有著早晨的寒意,但月台外的陽光很好,黃線以外,鐵軌被曬得長長地、迷迷濛濛地,延伸向沒人能夠看得清楚的遠方。我的《少年快報》也已經擁有下一波長大的、新的少年讀者,名正言順地變成了《新少年快報》。我得承認,我已經不夠了解在通勤的車廂裡搖頭晃腦地看著漫畫的那些「他們」了,他們有沒有一個去台北的夢呢(當然我希望他們不要有,就像部分師長從前也希望我不要有一樣)?他們期待趕快逃離那些不論在漫畫或現實生活裡、都老是皺著眉的國文老師嗎?他們想成為怎麼樣的大人?

  這些我都無法了解,但看著座位旁那個不紮制服、滿臉青春痘、理著奇怪雞冠頭髮型的高中男生,我有足夠的信心想像——此刻他很可能仍與「那些人」一樣深深相信,不需經過考試不用文憑證明即使偶爾偷偷懶應該也沒關係,總有一天,總有一天,他會因他的堅持而成為地球上最強的男人,即使他人不見得願意承認。

自由時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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