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就該這樣長大嗎?
 

國小五年級時,我從潭子鄉下轉學到台中城裡。音樂老師要我們全班同學以國歌的旋律比畫指揮的動作,緊接著,我被叫到講台上單獨示範。我永遠忘不了音樂老師厲聲奚落我:「鄉巴佬」、「土包子」、「笨蛋」時,四周同學揚起的哄笑,我含淚下台,好強地不讓眼淚落下,心裡受傷且羞愧難當。

次日,老師從朝會的隊伍裡將我喚上升旗台,指揮全校師生唱國歌。面對天外飛來的榮耀,父母既驕傲又歡喜,同學也欣羨不已,只有我對音樂老師的喜怒無常滿懷憤怒。老師的羞辱正中鄉下孩子自卑的痛處,至今想來,當日的辛酸猶然歷歷如在眼前!

被老師羞辱 傷痕一輩子

語言暴力對敏感的孩子而言,更勝肢體的體罰。這個可怕的經驗,讓我在當上老師後,格外謹慎小心,甚至矯枉過正,對學生不當言行,非但未敢厲聲斥責,連正確的教訓也怯於出口,我好怕學生即使表面嘻笑,心裡跟我當年一樣受創嚴重。

朋友聚談過往,幾乎每位都可以說出一、兩樁類似的難堪事。一位曾因家境貧窮,沒錢理髮,被老師用剪刀從前額正中央剪了個大窟窿,他躲躲閃閃回家,在頭髮恢復秩序的好幾個禮拜內都抬不起頭來;一位數學不佳的朋友,屢屢在解不出答案的黑板前,被老師一再斥責:「光會吃饅頭,把個腦袋吃得像個大饅頭!有什麼用!一點內餡兒也沒有。」他因此懷恨饅頭,連帶痛恨賣饅頭的爸爸!甚至因此好長一段時間都拒絕再吃饅頭。

上學成噩夢 談什麼教改

一位女生曾因彆扭地不肯聽老師的話和同學握手言和,被當眾狠狠甩了兩記耳光外加奉送的「賤胚」二字!兒子上小學時,我曾抽空去送便當,接近教室時,赫然聽到老師正不耐煩地責罵一位學生:「你是豬啊!怎麼教都教不會!去!去!站到豬圈裡去!」原來數學題目算錯了,被罰站到講台旁邊兒用粉筆畫出的所謂「豬圈」的大圈圈裡!我立即閃身窗口外的幾十公尺處,就怕一不小心撞見被貶斥為「豬」的學生羞愧窘迫的眼神。

黃昏時分,日光微微,難堪的心事被一一攤展。有人嘆息,有人氣憤,卻也有人下了這樣的結論:「雖然如此,我們不也都走過來了!小孩就是要操啦!不能太寵膩他們!否則,將來一點受挫力也沒有。」我嗒然若失,為朋友誤以屈辱為訓練、錯以忍辱負傷為受挫能力的良性積累而悵然。如果教育只在原地踏步,老師聽不到角落的低聲啜泣,求學竟成為孩童悲傷的源頭,而學校也沒有設法改善的動機,今日的學生猶然受著我們昔日所身受的苦,孩子還得繼續為師長的不當言行自行止痛療傷,那還侈談什麼教育改革!

師不出惡言 身教勝言教

近日教育部警覺於社會風氣日益敗壞,正大力推動學生的品格教育。我以為學校是知識傳授的聖殿,溫、良、恭、儉、讓的德行,不只是拿來當考題用,老師若能以身教示範—不動輒口出惡言,一定比滔滔的言說更具影響力吧!

(本文作者為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系教授)

 

【2009/04/26 聯合報】
不尊重人權,衍生很多貽害社會的後遺症,才會一再上演悲劇;
人不輕易被擊倒固然很好,但這不該是語言暴力、不顧他人感受的藉口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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